这样出身的孩子如果换做普通官宦人家,多少要按照家里的规矩长大,该科考就科考,读圣贤书,搭关系。但李修缘自幼养成的不是这些习气,他父母去世早,二十左右便没落人世,成了孤身一人。人一没依靠,不得不自己找活路,就像古人说的“无家可归的人多半有一身本事”,济公倒没往仕途奔,反而进了国清寺削发为僧,取法号道济。这也算因缘际会,可见世家子弟不见得每个都要留恋权势。
他在国清寺没待多久,又跟慧远和尚跑灵隐寺,正戏其实是在这里才开始。灵隐寺那群和尚挺有意思,看不惯他这个“和尚不像和尚”,常常告他的状,说他不闭关、不打坐,经也不念,衣服破破烂烂,特别余兴是喝酒吃肉。你说闹不闹心?他们说这人疯得很,明显和大家思路不同,整座寺庙觉得他是个麻烦人。大多数师父对付“异类”最方便的办法就是撵走。不过灵隐寺的方丈慧远偏偏顶了他一句:“佛门广大,岂不容下一癫僧!”这话其实犯了众怒,挺不合群。自此李修缘名声定型,大家叫他济癫,他自己也不往心里去。
济公疯疯癫癫表面只是一层壳,如果真疯四处流浪了几十年,谁有心思做学问?偏偏济公留下不少诗和俗语,比如“儿孙自有儿孙福”、“聪明反被聪明误”这些流传了的口头禅,原出于他。江浙一带不少讲究“举头三尺有神明”,也是济公开口时信手拈来。有时我在想,一个疯和尚要是真的“不务正业”,哪来那么多诗句和典故,还是得藏着点真学问。
更有意思的是,济公会医,有过几例挺实在的救人记录。杭州、绍兴那时老百姓得了急病,有钱的贵人上赶着拿重金请他,他懒得理。反倒是哪家孩子闹急病,他路上顺手帮忙。医术到底有多高深,现代没人考据得清楚,像“药到病除”多少夸张了。不过福建福州那边还有流传,说有一种膏药方子,原是济公留下。有一次看到杭州一个乡下小孩发烧抽搐,济公当场配药喂下,孩子次日痊愈,这种口口相传的事现在听着也挺悬。但济公治病不收钱,只给穷人用,宁可让达官贵人自个想法子。
对了,济公被传有“神通广大”。杭州净慈寺那回大火,寺里焦头烂额,和尚一筹莫展。济公却乐呵呵地喝着酒没搭理大家,方丈觉着他有点门道,上去问他有何高见。济公一口答应三天凑木头。他这一说,有人还以为他喝多了,结果第二天大清早他没影。据说这货一头栽进酒坛子,眨眼功夫去了四川。找到个老乡绅,百根木头换句话就到手。说来神奇,运木头要交税,他不给钱,倒跟人打赌:如果我能让木头直接潜到江底自个冒出来,你们让不让过?人家随口答应了,他踏踏实实拍了拍木筏,木头和人就消失在水上。最后木头从杭州净慈寺“醒心井”里冒上来,杭州百姓看得一头雾水。这事现今各地都能找着口口传的版本,真假各半吧,但净慈寺确实有那口古井。
再看他的诗文,其实说深不深,说浅不浅,像在西湖留下的《绝句》四首,今人常找出来念。文字上没大花头,却分明能见出一个人混杂的心思。时常自嘲,有时轻蔑,还带点闹着玩的意味。流传至今,学者争着解读,细节拿捏,各说各话。有人觉得这不过是疯和尚即兴胡诌,其实有点道道在里面。或者反过来说,这些诗句也许正是他最真诚的自述?
济公到底算是疯?还是神?再者说,他到底是被上天敲过脑袋,有些神人之能,还就是一个古怪的好人?传说多了,真真假假。搜遍史料,倒也没说一定全都是真的吧。杭州人喜欢拿这段“神通本领”说事,福建人记得更多他的慈悲、见识与随性,浙江老百姓讲他故事时从未提过“成仙得道”。甚至南方有一说法,济公一生游走于疯癫与明理之间,他的真面目其实未必需要谁去辨别——他做的,看的,甚至留下的痕迹,或许本身就混沌不清。你说他逢人救急,他也偶有袖手旁观的时候;你说他清心寡欲,他自己喝酒吃肉也不矫情。反正事后讲起来,众说纷纭,把一位“癫僧”活生生拉到了“神僧”的位置上。
其实细翻史料,他并非全无缺点,他身上带着豪门的洒脱,也沾染了一点放诞、不受拘束。有些地方他行事也是随性,有次在市井露宿,杭州有个市侩说他疯言疯语打扰了生意,济公抬脚就走,说今天不喝酒不成,结果地头蛇拦着请他,顿时大家都想请他吃饭。到底济公该信哪一面?不清楚,或许也不是每个人都该给出标准答案。
现在不少年轻人看电视剧是图一乐,但现实里的济公没那么电视剧化,也不缺温情和小气。传说留在人间,可能比真相更动人。各地街头巷尾的老故事,每次翻新都会变出新花样,活人在故人叙述下从未老去。作品、人、历史,三者之间没有谁能拿定主意说哪种才是真;谁说济公就是个疯癫的和尚?也许,他什么都不是,也什么都是——人们偏偏爱这样半真半假的传奇。
至于济公的那些奇闻轶事和离经叛道,后人再怎么挖掘也探不清全部底细。江南水乡的晚上,经常会有人在巷口讲起他,灯影下面的青年、老人凑在一堆,争说那癫僧到底能不能点石成金,也没人非要分高低。探究历史固然有趣,可人生是否真的需要分得一清二楚,好像也没那么强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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